狗点上一根烟

自恋的人上天堂

Eddy

*edw的哥哥挂了,三俗,不幽默,没啥剧情


《Eddy》


他坐在高脚凳上,拿着琴,食指朝掌心方向拨动,拨弦,穿着夏天的衣服,我的视线像眼镜被摘掉,虽然不至于不可名状,但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剩下脑子里单纯的反应,他在拨弦。因为夏天的时候他就死了,我前些天去过酒吧,练过琴,所以他在梦里是这个样子,很好分析,过于直观,过于的短。


edwina坐在沙发上,拿着马克杯,天还没亮。电视里有人演脱口秀,她没看进去,像每个校园传说中半夜会转动眼珠的雕像,我从房间里出来,她就看向我。我依然觉得她的神情不可捉摸,于是不回应,在沙发另一旁坐下。

她立刻把电视关掉和我作对。除了这个还有别的,在雨夜来到我家,有些事情不能用科学解释,她从没来过这间公寓,但精准打开我装遗物的箱子,说各种关于死的话题,言辞激烈。可以轻松分辨那不是妹妹对兄长的死的反应,可能她也没想掩饰,以想要脱离亲缘束缚的女人的姿态爱她哥哥。我是真的不想回答,也比不出我和她到底谁更能占据道德高地。

她继续膈应我,换上她哥哥的灰色衬衫,法兰绒,款式宽松,起球了。另一具身体撑起布料,溜肩,复刻分布的五官,用先天优势模仿她的兄长,我迫不得已当观众。无法为此产生多少恍惚,也因为过于冷淡的反问,她又将矛头指向我,痛斥那些不是,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。羡慕她还拥有数落的活力,她可以继续不留情地攻击我,但我难以回击。不能动用暴力,不想耍嘴皮子,而且即使我什么也不做,只要她出现,我俩都不可控地互相充当搅屎棍。

我知道她哥哥给她留了一封信,短得有点吝啬,也因此非常沉重——“原谅我”,就这一句。关于edwina我掌握的信息十分有限,她哥哥几乎不提,过去我也没有问,雨夜之前我甚至没有见过本人,更不会因为这句话展开想象。现在edwina站在开放厨房的水槽前,往她哥哥的马克杯里接水。


(1)

打量edwina,做梦的那个晚上狂风暴雨,她淋成落汤鸡,金色的头发拧在一起,她哥哥原来买过类似颜色的假发,胡乱戴在脑袋上,漫不经心。edwina漂过的金发也漫不经心,甚至没有完全漂均匀,发根已经长了一截黑的出来。她把房门一下子推开,其实因为定期打扫了没有什么气味,但我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灰尘味,从鼻子窜到天灵盖,不激烈,但确有其事。

她走进去,第一句话是:“同居还睡各自的房间,你不觉得奇怪吗。”说罢就对那些被我刻意保持原样的物件上下其手。这是句不重要的台词,她说出来的时候可能都没过过脑子,但我们一直就这样过来的,她不提我也无法意识到有没有不妥。怎么定义不妥或者妥当,恰当算吗?她哥哥死了,不恰当,她来到这间公寓,不恰当,我任由她住进来,不恰当。追本溯源,那一切都不恰当。

有些事情发生了,然后我对发生的说,好吧。她哥哥书桌上的东西被她摆弄,我发现竟然想不起来塑料桌面架放本来放在左边还是右边,那如果我不能还原这一切我会怎么想?

好吧。

我和她去吃饭了,第二天中午。人总得吃饭吧,虽然我和她对于进食的兴趣不大,谁能对着一根搅屎棍胃口大开。

你要吃什么,我问。她瞪了我一眼,瞪是我有意选择的词,但现在我觉得不应该用瞪,她没有别的可以投放眼神的人,只能看着我。其实我也一样,我们在停车场像两个傻瓜互相看了三分钟。她穿着她哥哥洗褪色的牛仔裤,对她来讲稍微有点长,裤脚被卷边。不知道谁会先因为低血糖突然晕倒,我按下车钥匙喊她上车。

于是去了以前经常吃的餐馆,路上我说了无数种菜式她都摇头说不想吃直到这一家,很难伺候,我为自己的耐心惊奇。餐馆老板没有听说她哥哥的死讯,问我你的同伴呢,用了一个微妙的词汇。edwina瞪向我,我没有办法,点餐的空隙告诉老板夏天的时候同伴死了。老板不发话,一个客套的表情后离开。

edwina拌匀我和她之间的拌菜,手法僵硬,握筷子时食指抬起的幅度和她哥哥完全一致。对比起来我显得尤其被动麻木,却还是不能控制细枝末节的联想停下。她匀速地咀嚼嘴里的食物,同样咀嚼同伴这个词。眼睛在眼眶里机敏地打转,看起来打算讲点尖酸刻薄的话,刺激我触景生情或者羞愧难当。但马上她就放弃,继续缓慢地嚼着,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望向窗外,不再看我,倒胃口的模样,好吧。


夏天的时候某天下午,我们语言上发生一点争执,他开车,差点闯红灯,后来开到一条公路上,他把车停在路边,让那条公路看起来永远没有尽头。他欲言又止了半天,可能我也不想面对那副模样,去买了一份盒装冰淇淋,打碎的冰块和奶油混在一起。我回到车里,把冰淇淋递给他让他吃。两个人伸手的角度有偏差,他的手突然像惊恐症发作,连一个装冰淇淋的纸盒也端不稳,险些打翻,我们交接得很失败又很滑稽。我稳住冰淇淋,端着下车和他调换位置。他坐上副驾,找纸擦卫衣上的冰渣,不得要领,手法僵硬,但已经不再发抖了。我再次把盒子交给他,这次很顺利。看见他握着勺子,大拇指用力,食指抬起,吃了屎一样的表情。我问很难吃吗,他把头扭向一边,最后冰块全化掉。


(2)

不管什么形式,细节上有什么变化,她哥哥的死都很突然,暗示和预告对死来讲都没有什么用处。消息传到脑子的第一时刻我马上认为不意外,因为不意外是一种自我保护,必须合理化突然的死。

“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?”edwina在雨夜埋怨我的无能,她还能要求什么?


观察edwina,可以轻易和她哥哥对上号,他们的脸相似到像一对双胞胎,可能说不定就是,我不知道。edwina从EDWINA这个词语变成坐在我对面吃饭的女人,身份是恋兄的妹妹。如果我还有闲心大概会想她是不是真的存在,作为我没有探寻过的,她哥哥不为人知的另一面。我很闲,绕了一圈又走上那条公路,再次投身这个场景里,车内的驾驶室,夏天早就过去,冰淇淋店还在,天气已经不热了,店家相应减少冰碴的量。我关上车门,手里是冰淇淋,edwina看了一眼说你有病吧,还是端着盒子吃起来,反正她没得选。

“你也给他买冰淇淋?”

edwina摇下车窗,勺子叼在嘴里,含糊不清但势在必得地问。现在勺子的材质从红色薄塑料改成扁平的浅木头。我知道说点什么话能让她的脸色变得糟糕,比如“难道这会让你觉得和他更靠近吗”之类的回击,参考过去的经验,我是擅长说这种话的,但我沉默,感受她哥哥留下的烂摊子,一切没完没了。

一阵又一阵的尴尬夹带更多复杂的病症,我想送她走了,火车站飞机场,从哪儿来回哪儿去,问题我连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。我再次热车,让发动机升温,提醒她把安全带系上。卡扣老化出了点问题,我只好凑过去帮她扣,edwina自然而然地举起手,随口提到你该去做车检了。我知道,因为什么没来得及去她也知道。

“很难吃吗?”

“不,挺好吃的。”她把手放回原位,继续挖纸盒里的奶油,看来味觉偏好确实也受遗传影响。当时我恰好想起来她哥哥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下车买了,记得对方的喜好轻而易举,我默认很理所当然,但现在看来大概就不该买那盒冰淇淋。


往公路的另一端开,正视现实,公路没有特别长。edwina把冰淇淋吃完,拿着空纸盒,里面留了一点勺子挖不出来的化掉的残留物。我以为她终于能消停一会儿,她慢悠悠补充,“但是那个餐馆很难吃,你们原来怎么吃下去的?”edwina冷不丁地讲,但中午吃了什么我根本没往心里去,对餐馆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的评价,“一家很好吃又上菜很快的餐馆”。

我记得很清楚,她哥哥一边吃一边推测为什么那家店上菜和翻台率快,备菜充分配料精确,可能还有很多统一配制的半成品,料理包?前厅和后厨中间的传菜中枢员很厉害,他们似乎有一套专门的系统标记,记录上菜速度,可以高效沟通。回忆那些分析全都记得,却想不起来说话时那张脸,是什么样的表情,戴没戴眼镜。

我甚至能想起那顿饭是几点开始几点结束的,一种恐惧跳出来,公路的尽头变成会移动的点。她哥哥在前面,我向前开车,走近一步,回忆就往后退好几步,它会越来越模糊直到彻底远离真实的预感让我恐慌。我感到必须加快速度赶上,在它还没有退到那种地步时我必须马上冲进去。


“你发疯了!”

edwina尖叫,刚刚她的头发都跟着急刹车扬起来,冰淇淋盒子从手里逃出去,滚到座位下面,盒里本来剩下的黏糊糊的液体撒出来,沾在她哥哥的牛仔裤上。我抓着方向盘,心想还好系了安全带。


(3)

凝视edwina,在当下的夜晚握着马克杯一言不发,另外一只在我手上,也不是和她哥哥专门买的所谓成对杯子,一个系列而已,上面都印了很好笑的烂梗。

数不清这几天进行了多少次没头没尾的对话,她总结:“我又不要他的原谅。”

“我也不要妳的。”我表态。

我把杯子放下,电视机关掉后公寓里唯一的声响,她紧随其后,制造出郑重其事的声音。接着,客观来讲,她在用力殴打我,我想方设法躲避,很快两个人纷纷狼狈地从沙发滚到地毯。推挪间我的后脑勺撞到地板,头晕目眩,很疼。她跨坐在我身上,一副俯身打算讲话的样子。我承认,眩晕中我还是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恍惚,比酒精来得更直接,想象以她哥哥的性格恐怕更难应付edwina的蛮横,血缘不能被切断,是不是她哥哥也同样被动,我又能否在当下的被动中挑拣出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被动,这样是否可以验证我扮演得还算有些到位。

“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。”

她指出。

“随妳便。”

我扫兴。立竿见影,她停下来,我抬手捧住edwina的脸,不作为整件事的了结,也不作为恶心她的举动,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。发生得很猝不及防,我们都在无意识地扮演她哥哥。她有点手足无措,随即一声不吭地流下眼泪。我有些后悔,一点预期里反击的快感都没有,想到自己无心动用了某种能被称为暴力的暴力。我当然明白她为什么哭,无非是我的举动使她想起她哥哥,说不准这就是她哥哥生前的某次所作所为,于是她露出这种更私人,更深刻的动容?如果edwina的暴力是为了是调动我对死的感觉看我出糗,不管是不是报复,那她还是做到了。她像细线一样的眼泪链接起点和终点两段,终于让我明白那根同样存在于她哥哥身上的细线。



半夜我去厨房倒水,他像幽灵飘过来从背后抱住我,他把头埋进我的肩膀脖子,刘海弄得皮肤发痒,过了一会儿眼泪顺着埋下的脸流到我的胸前。那天他也没有像往常用撒娇之类的举动把眼泪含糊过去,固执地维持这个姿态,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讲,默认一起忽视白天车内发生的尴尬交接。直到他的固执暗地里演化到现在,有人相信灵魂是身体的影子,身体的嘘气,甚至更不可言说的,总之二者时刻处于一种伴随或者同体关系。然而,从那天起他的眼泪就这样沉默地流进我的胸口。然而,Eddy的眼泪流进我的胸口。

评论(4)

热度(75)
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